乔迁

停云时雨,霭霭停云。
希望被更多人看到🌟

春雨

他们向高处走。

春雨弥散在林间,像经纬或牛乳,搭在绿意蔓延的树干上,倏忽又滑远了去。

沉默。

因他实在不知道要同女儿说些什么。

他甚至有些害怕,害怕开了口又吵起来,愤怒过后又是懊悔,和疲倦。

然而那毕竟是他的女儿。在父母妻子、朋友一一的,因各种原因离开后,唯一站在他身边的眉宇眼眸、颧骨,和他那么相似的,他的女儿。

尽管他感到他芳汁丰沛的爱在一年一岁中日益消磨,甚至她决定放弃学业时,那份爱己经似乎地耗尽了。

风吹来树枝倾倚的声音,一片沉默中来回逡巡。

他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,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,即使是新生的丛丛掩映,也叫他觉得是总角少年的魂兮归来。这座山是他的光阴,他的朋友,他的秘密,甚至说,就是一部分的他。

他带她到这里来,就像是打开软塌塌的心房,几乎是手把手地,教她走进来,走进这个本该是最亲密的,最了解他,最切合他的人,才走进来的地方。

他的女儿。

他走在前面,有些痛苦的不想看见她,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思念她的面庞。

他的女儿。

雾消散了一些,已经没有牛乳那样的稠了。微微的暖光从白雾中渗透出来,照映着一块深凹的草地,足足有几尺厚,细小的花朵像彩虹一样明媚,丛生的翠竹高耸入云。

少年时候,他和伙伴打着滚从高处滚落进草地,深草在他们的重量下倾斜、凹陷,他们的脸粘落草籽,在相互推搡间笑得牙不见眼。

鲜活的、生气勃勃的,他的童年。

那时候虽然没有书读,也吃不太饱饭,可是与同伴们光着脚在田埂上追逐,倒也不失为一段好时光。

他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

年青人的神气好像突然回到了他的躯体中,这一刻他忽然耳聪目明,处在这森林中好似鱼邀游在绿水间。

多少年没有这样了,将他从忧郁无言的家庭中解脱出来,山川呼吸他的呼吸,林木生长他的生长。

壮逸思飞。

葱笼的树木交错倚靠,在黎明的微暗中现出一种神圣的绿颜色,好像液体的翡翠在水中流动。茂密的树冠隐天蔽日,巨大而古朴,错杂间仿佛鹿神仰起尊贵的冠角凝望山岱。

莹莹白笋在林间蔓廷,像星河流淌,像泉水绽放。

幸甚至哉。

他忍不住喟叹一声。

每一次大自然有意叫他看见时,他总是忍不住有些目眩。像是灵魂的眼睛超过了身体的负荷,带着这种压倒性的美升入半空。

但这一次却没有。

有人正牵着他的心,使他甘愿受着束缚。

他的女儿。

无法抑制的,他忐忑不安地想,她又看见了些什么,想了些什么呢,她能不能感受到自然巨大的、压倒性的美,她能不能、能不能从他们共享的这山色中,窥见一点点、一点点点她的父亲、她的父亲的,爱呢?

他苦涩又甜蜜的,为她所牵系着。

一颗小石子击在他腿上。

“走不走?”她斜乜着眼睛问他,用圆头皮鞋踢散地上的石子,“你不是要爬山吗?岂经快七点了,不要吃东西了?”

他蓦然清醒,有些恍然地望着她。

他的女儿,无疑是很秀美的。

远山眉春杏眼,樱花一样的薄嘴唇,年轻的面庞。

从前她唯一能使他高兴的地方就是偶尔交往一些好的年青人,一些——更符合他期待的,更像他的年轻人,或许能为那个家庭带来一点新鲜血液。他想。

可现在连这点希望都失去了。

年轻人们在稍微发现彼此的迥弃时,就可以脱身离开,唯有他自己,受困,一如往常。

每天夜里,当她沉眠时,他一个人披着月亮辗转反侧,怀念着她的母亲。

人和人怎么能如此的不同呢?他无法解答命运给他的这个问题有些时候,他几乎是以憎恨他的女儿来开解自己。

陷入主观思想难免有失偏颇,他有时也不免怀疑是他错了。

他迈开步子。

他们已经走了这样远,白色的己不是雾了,是浩荡的云海。风将他们相似的黑头发吹扬起来。

”那是什么?”

他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,远方两丘小山上,突兀地立着两幢低矮的白房子。

他在心里笑了一下。

就像她他青年时曾问她母亲那样,她如今问他这相同的一个问题;就像她母亲曾回答他的那样,他如今回答她:“那是长城!”

盛大的云海从他胸中生发,顺应他的意念而往来翻间腾。

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。不是吗?谁能想到长城那样伟大的东西其实是由这样的小东西组成的呢?可那毕竞又是啊!只是人从不同的角度用自己的意念在揣测它罢了,实际上,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?

仿佛一下子云开月出柳暗花明,他忽然感到在仿佛亘古的艰难中,生活终于转身拥抱了他。他感到有空气难以容忍的完全的光明洗礼了他——叫黑暗——即使是他的影子—也消数无踪。

从前到底是什么影响了我的判断?他愿完全的幸福中冥想,我的女儿、我的家庭……

“嗤。”

突兀的声音从他女儿的秀美的嘴唇中吐出来,仿佛是对父亲不知何来的幸福故意表示的不屑。

他的影子又现在地上。

春雨畅快地落下来。

评论

热度(26)